下午五点时分,天空的云呈浓重的鸽灰色,厚得像新葬者棺木上盖的山泥,空气里飘着雨后特有的铁锈味,一切都现出些许微妙的厄昭来。

    “社长,您下班啦!”

    “社长慢走!”

    “社长再见!”

    大楼明亮宽敞的走廊里罗列着十数名领带松脱的上班族,在看见一个将西装穿的整整齐齐的中年男人的时候纷纷自觉的站到走到两侧,像是旧时家臣参见大名一般恭敬。

    “对呀,我今天就先回家了。家里还有妻子做的晚饭在等我呢!”体态发福的黑短发男人笑呵呵地挥挥手,脸上善意的笑容此刻平白添了几分得逞的奸佞与资本家的油滑,连眼角和嘴周堆起的皱纹里好似都能拧出污油来。

    “切,每天都朝九晚五的幸福家伙!”

    “他不来公司干坐着等下班我心里还快活一点……”

    “早点退休然后被老婆赶出去吧,混——蛋——”(日本家庭中由于是男主外女主内,男性在退休后就会失去经济来源,但女性却不能停止干家务活,于是退休后的丈夫都会受到妻子们的刻薄对待)

    在那个矮胖的身影走出公司大门后,刚才还规规矩矩的员工们顿时面露嫌恶,嘴巴里也尽是些不饶人的恶毒话。碰巧拿资料出来复印的小林见状告诫道:“就算工作压力大到要喝营养液吊住命也不能说这种话,被人听见告状到本尊那里的话,就连这种累死累活的日子都过不了了。”听了她的话,几人皆是低头不语,他们虽然心中悦服,但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铃木俊司站在公司的玻璃感应门前抬起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时针精准地扣在数字五上,分针和秒针皆正正好好重合在数字十二上,这是半分不差的下午五点。每当这时候他心里那股每天坐在办公室看手下员工忙前忙后而自己却可以悠闲自得产生的快意就达到了一天中的最高峰,他不无自满骄矜之情地想: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哪怕手下人心里哀声载道面上也得对他讲十分客气。真是不枉他劳心费力每天驱车半小时从家中的别墅赶来公司再折返。

    他舒爽地昂起头,不由得张开双臂踮起脚,摆出一副“拥抱梦想”这样的好笑姿势来。就在铃木俊司深吸一口气准备坐上自家爱车踏上返程之路时,一个女孩的声音鬼魅一样滑进耳中: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弄丢了身上的钱,可以请你送我回家吗?”

    他低头去看——本来是低头的,但是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不恰当,所以这里应该说立马又改为“扭头”才对——只见一个紫黑色长发的姑娘正绞着手指低头站在他身侧,只穿一身质地很好的大红和服,头发却梳成与这高档和服颇不相合的简单造型:用花朵样子的发绳随意绑成两股细细马尾,安稳垂在肩头。

    铃木俊司上下打量她竹竿般的身材,心中暗自否定了这段时间很是唬人的“少女杀手”这个假设。且不说女孩子自古以来就是身量小度量更小难成什么大事,就是这样一幅弱风扶柳像是风一吹就能飘上大气层的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做得了什么暗杀工作的。他在心里轻哼一声:又是哪家不长脑子瞎跑出来还嚷嚷着什么“到外面见世面”的金丝雀大小姐吧。这马路上成行成列的车流和人来人往的吵闹声肯定把她吓了个半死,所以现在连和人说话都不敢正脸见人了。

    心里将眼前不过“一言之缘”的少女从头到脚批了个体无完肤,铃木俊司一想到自己在少女当下的处境中定然是天神降世一样救她于水火中,心中的自得之情就像吹上天的热气球一样迅速膨大。他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饱历风霜又和蔼友善的社会前辈的模样说:“怎么这么大还这么不小心!你可真是个没用的笨蛋!……既然如此,就让我来送你回家吧。不然你父母肯定在家急的团团转了。”

    泉镜花低声应是,全然忽略铃木俊司话里直白的挖苦,并在心中冷笑他果然与资料上写的一样自大有愚蠢。真不知这种连街头小喽啰每半个月剪掉一次的指甲都算不上的白痴哪里值得港口黑手党这么大费周章,还不惜出动自己。

    坐在汽车副驾驶,泉镜花麻木地听着铃木俊司从自家祖上十二代的贵族事迹说到自己从小就是天才五岁就会背乘法口诀表,这股自吹自擂的劲头足到她都不需要想办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她心里第一次荒唐地觉得港口黑手党其实还挺不错的。

    至少森鸥外不会像这样看人眼低又狂妄自大。泉镜花蓝色的双眼紧盯窗外流淌的风景这样想。

    就在汽车黑色的引擎盖即将超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她开口说:“就是这里,我到了。”